晋国开国以来第一次堂审判决摆到了公众面前，由大理寺承办，现任大理寺卿徐德厚主审，东宫和苏右相协同陪审，台下乌泱泱坐了一大片慕名前来看热闹的民众。
谁也没想到这起轰动晋国的大理寺少卿之妻虐杀大案在抓住了凶手之后，前所未闻地摆在民众面前审议，更不知道在牢狱中的犯罪嫌疑人在千字血书中究竟洋洋洒洒写了什么，又是通过了什么手段，上达天听，使得晋帝竟亲自批示授意，将这场判决过程明明白白地摆到了天下民众的眼皮底下。
谁都以为这场判决显而易见，认证物证俱在，更加上最后一名受害人是小苏大人的新婚妻子，板上钉钉。
所有人都在等着正义得以伸张，罪犯得以伏法，天下恢复一派看上去的海晏河清。
形式逆转开始于那个神色冷淡的，手脚被束缚在长长的链铐的囚犯自述开始的。
民众都没有想到，那个身形高挑纤细，面容寡淡素净的小姑娘居然被刑部认定是凶手，更没想到，那些看上去无懈可击的来力证她是血妖以及谋杀大理寺少卿之妻子的证据，竟然会被凶手委托的杜闻杜大壮师一一举证反驳，各个击破。
台下一片哗然，审判到了关键时刻，刑部负责审问的严列将一纸画押直接呈堂证供，上面血迹斑斑，“杜大状师果然巧舌如簧，黑白颠倒。可是事实便是事实，任你如何雄辩，也改变不了事实。”说罢便理了理衣襟，“犯人已然画押供认，承认是她怀恨在心，对大理寺少卿苏大人心怀不轨，嫉妒成性，便设计虐杀了迟素秋。”
“七天前，众目睽睽之下，犯人花棹曾经意图毒害迟素秋代替其与苏大人拜堂成亲，此计不成，便在深夜将受害人迟素秋单独约出来虐杀之。犯罪动机，犯罪事实和过程都已一一招供，请问杜闻杜大状，在下不知道犯人花棹到底私底下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您自己不爱惜自己的羽毛，非要在这惊动长安的大案上一举成名，遗臭万年吗？”
杜闻心性到底经过千锤百炼，此等挑衅倒引不起他的丝毫情绪，“严列，刑部派你来审犯人，可见真是重视有加啊。”这话知晓内情的人都知道杜闻意有所指，谁都知道严列有“煞罗”之名，刑部内部盛传的十大酷刑，其中的设计者就是严列，如此一张血迹斑斑的认罪书摆放在众人面前，不啻于刑部的威慑昭告，“每次被严大人经手的犯人，好像都会没了半条命，都给刽子手省了一半的活，难怪严大人在刑部威名甚广呢？还是说，这是刑部的历来风俗，每张认罪状上，全部都要弄点血上去？”
这无异于在暗示众人，这刑部有屈打成招之嫌疑。
严列浓眉一竖，正要反斥，却听杜闻将一把御赐的绸扇一打，上面龙凤凤舞的铁齿铜牙四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当然明白严大人心系案件，不过太过急功近利容易失了本心。这认罪状上疑点重重，我就问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你呈贡的认罪状上有犯罪人花棹是如何杀死迟素秋的陈述，但是这致命之伤用的凶器与仵作验尸的结果并不相符，关于这点，请问严大人如何解释？”
“杜状师嘴皮子功夫虽然厉害，在刑讯犯案经验上不足也是情有可原。”严列皮笑肉不笑道：“被害人身上中数百刀之多，当时的罪犯又怎么会知道到底是哪一刀真正将被害人送上了黄泉路呢？”
“此言差矣，被害人身上中的数百刀，按照伤口陈旧度和用力点以及伤口形状推算，所有的伤并不是一个人所致，而是两个人。再者，第一个人所产生的刀伤每次入皮下两寸半，整齐有秩，刚好都都躲开了致命部位。”
“由此可见犯人心思缜密，动作敏捷细致。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终止了虐杀行为之后，带给受害人最为沉重的一击是哪个部位的哪一刀呢？”
“而一个被大家都忽略的盲点是，刑部目前在现场的所有能采集到的相关证据全部都不能直接指认花棹使迟素秋死亡的直接犯罪人。”
台下一阵骚动，引得惊堂木砰砰作响。
“这一切只是杜状师口头猜测，并无实质证据，因此不能否认花棹此人，虽看上是个柔软纤瘦的女子，却心思歹毒，将天下第一美人迟素秋活生生虐杀至死，此罪罪无可恕，天理难容，望太子殿下，苏大人，徐大人明察！”严刑声如洪钟，也无法掩饰语气中的急躁之意。
“严大人呐——”杜闻收拢了扇子，一笑，“妄你研读律法多载，什么时候晋国的律法变成了，无法证明一个嫌疑人是罪犯，便认定他是罪犯了？难道如今的刑部，已然如此是非黑白不清了吗？！”
严刑上前一步还欲反驳，却听杜闻道：“你可知，你们刑部一开始就抓错了人。”
此言一出，引得堂下议论声如浪潮般阵阵迭起，被声声惊堂木压下，坐于堂中央的徐德厚肃容问道：“杜闻，你虽是晋国首屈一指的状师，不受朝廷直接管制，然身为晋国子民，一言一行皆受到律法约束，此言你可有凭证？”
众人没有察觉到那个被关在铁笼中，受到三名壮汉看管的纤弱少女之前在审讯过程中无论被逼到何种程度的语言恫吓和明里暗里的威胁引导，都没有任何情绪表露，却因为逐步逼近的脚步声睁开了眼睛。
众人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身姿绰约，蒙着面纱的女子，背后背着一把用麻布包裹得紧实的铁棍，一步步走到了堂下。
铁笼中的少女睁大了眼睛，牵连脚镣声音窸窣碰撞，在一片沉寂下来的声音中显得尤为突出，纤弱的少女面目狰狞，抓住铁笼的手青筋暴露，指关节发白，仿佛困兽之斗，却呜咽无望。
“在下沈暮色，乃虐杀迟素秋之真凶，前来投案自首。”
……